3 月 5 日发布的《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有一组数字：中国当前的城镇化水平为 58.5%，城镇常住人口超过 8 亿。相比 1978 年中国仅 17.92% 的城镇化率，四十年间的平均增速为 1%，约为世界城镇化速度的两倍。
这个速度的确很快。但人们在关注城市增长的时候，很少关注城市的收缩。位于黑龙江省的伊春市就是“收缩城市”的一个典型。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伊春市从一个接壤俄罗斯的前哨站成长为一个繁荣的地级市，这主要归功于当地的林业。但最近几年，伊春已经承认其 GDP 开始下降，2005 年至 2015 年期间，伊春的人口减少了 11 万，收缩了 8%。
数十年不可持续的森林砍伐造成了当地经济上的困境。在 2008 年国务院发布的首批资源枯竭型城市名单中，伊春是 5 个资源型城市经济转型试点城市之一。
收缩城市，即人口密度显著下降的城市，这个概念来自 1970 年代政府对工业中心地带人口流失的研究，并逐渐成为欧美城市规划研究中常见的一个指标。
事实上，也有观点认为，“收缩城市”的概念试图将城市人口减少的各种复杂的原因集中在一起——除了全球化背景下从制造业到服务业的经济转型，还可能包括老龄化、自然或人为灾害、政治体制的改变等等。但无论如何，城市的收缩已被证明是全球城市化进程如影随形的一个现象。
关于中国收缩城市的研究肇始于 2013 年，清华的城市规划学者龙瀛等三人比对了 2000 年、2010 年的全国第五、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发现，中国 5 万多个乡镇和街道办事处覆盖的国土中，有 1/3 的人口密度在下降。
街道办事处是中国设市的城市才有的机构，按照这些街道办事处的位置对应到具体的城市，龙瀛发现十年间中国 654 个城市中有 180 个城市正在经历人口流失，其中包括 1 个省会城市乌鲁木齐和 40 余个地级市。从下面这张“中国收缩城市地图 2000-2010”上可以看到，东北三省的人口总量明显下降，湖北省、浙江省的黑点也连片出现。
2018 年寒假，龙瀛回到位于中国东北吉林省四平市的石岭镇，发现这个他曾经就读的“四平市铁东区石岭镇中学校”的初中生数量仅为当年的一半，当地火车站厅空无一人，曾经为许多石岭人提供了工作岗位的两座水泥厂已经关闭。
来自首都经贸大学吴康副教授的一份较新的数据则显示，2007-2016 十年间，中国有 80 座城市出现了连续三年或以上的人口流失。
该调查基于《中国城市建设统计年鉴》的数据，剔除了行政区划变迁的，最终 694 个中国城市样本中出现人口流失的比例为 11.5%。
“农村空心化已经是一个被广泛讨论的事实，但人们很难发现，有些中小城市也已经出现人口流失的现象。”吴康在接受《中国青年报》的采访时说。
像伊春这样依靠林业或依靠矿业的东北城市因为产业结构过于单一，当经济面临转型时，就业出现问题，人口就会流向外地。
龙瀛和吴康都是参与中国收缩城市研究网络的学者之一，这个北京城市实验室旗下的研究项目于 2014 年 11 月发起，研究把中国城市收缩的原因分为 5 类，第一种是结构性危机，像是如今资源匮乏的伊春和遭受产业升级和电商影响的义乌，这也是大多数发达国家遭受收缩的前几代工业化城市经历的命运，如美国以底特律为代表的铁锈地带，1950 年有 8 座城市的人口此后下降了一半以上。
和欧美的情况不同，剩下 4 类的“大都市周边收缩”、“欠发达县级市收缩”、“边境偏远城市收缩”和“数据调整式收缩”被认为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城市收缩，主要原因是大城市人口由边缘向中心集聚、乡镇人口向大城市集聚，以及市辖区的范围调整等。
在中国收缩城市研究网络的学者们看来，中国城市收缩的现象“还为增长的主流所忽视，规划实践上人口必须增长的桎梏观念还鲜有突破”。为这一结论提供参考的就是中国城市仍然着眼于增长的各种规划。
还是以伊春为例。《伊春市城市总体规划（2002-2020）》中提出，2005 年市域人口要达到 133 万，2020年 140 万，这些目标和实际情况相差数十万。
规划人口总量的增长是城市规划者们申请新增建设用地的重要理由。龙瀛在今年年初“一席”的一次演讲中表示：“我们的规划还是增长的范式。”
2014 年 11 月 30 日，国土部规划司司长董祚继在一次演讲中谈及了城镇化“人地失调”的问题：“建设用地存在外延扩张、粗放利用的情况。2000-2011 年，中国城镇建成区面积增长了 76.4%，但同期城镇人口增速是 50.5%。”
如何顺应收缩城市的特点进行重新规划，将成为中国一个新的课题。美国的一些城市已经先后提出了类似的计划，如作为美国四大钢铁城市之一的俄亥俄州杨斯顿，2010 年的人口下降到了 1960 年的一半，市长同年宣布的规划中决定将原有工业用的地块改造为居民休闲娱乐的滨水带，改造大量城市绿地，加大教育投入；同样遭到年轻人抛弃的匹兹堡经历了从钢铁之城到新产业的转型，城市东区如今是多所大学、博物馆的聚集地。
关于城市最常见的错误就是，把城市和林立的高楼、耗费巨资的运输系统、空荡荡的美术馆划上等号。城市的辉煌本质上是人的辉煌，但如今背道而驰。
今天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超过一半的人口居住在城市的时代，到 2050 年这个比例会上升到 2/3。根据麦肯锡全球机构最近的一份报告，由于生育率下降和世界老龄化，全球人口增长正在放缓，这一挑战意味着全球的城市将面临互相之间的竞争，竞争的目的就是抢夺人才。
中国的城市过去两年已经体现出了这样的竞争态势，南京、武汉、西安等二线城市纷纷推出户籍优惠政策吸引原本打算前往一线城市工作的人才入驻，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目标则是“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大科学家、大企业家、大艺术家”。
2017 年各城市人口增减统计数据显示，剔除统计口径产生变化的西安和成都，2017 年中国城市中吸引更多人居住的依然是经济发达的深圳、广州、杭州——这是收缩城市的一体两面，不过在未来的研究中，上海和北京可能会成为新的例外。
制图：冯秀霞
题图来自 theguar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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